Towering Tower

【杏さや|杏沙耶|紅藍|赤青 】本作《高塔》是以魔法少女小圓(魔法少女まどか★マギカ)劇中角色佐倉杏子x美樹さやか為中心的哨嚮AU二創小說。


Chapter 49

直到被抽離的五感與意識回歸肉身,彩羽才發現自己正坐在——或該說是被安置在一張白漆木椅上。精神麻痺的後遺症讓彩羽感到頭痛欲裂,過熱的精神體在咆哮,過載的精神訊息如洪水壓境,連存在本身都要跟著窒息般的壓迫感不禁令她回想起了十二歲那一年的覺醒。

與哨兵共享的精神圖景此刻雷雨交加,心繫著伴侶安危的嚮導不但沒能窺見那隻天蠍的身影,她的杜鵑更沒能飛越這場狂風暴雨。

彩羽仰起頭,定睛凝視著聳立於眼前的巨大櫻木。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萬年櫻的本體,龐大的精神能量遠遠超乎她的預期,只要稍微一個閃神就會被捲入無底深淵之中——孤身一人的嚮導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不單如此,這個結界同時還被多重屏障所覆蓋,單憑她一個人是不可能突破的。透過精神干擾試圖向外界發訊的彩羽很快就得到了這個結論。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精神屏障雖然阻斷了精神力量的傳導,倒不至於切斷她與八千代的精神鏈結。

受困於此的嚮導如今最在意的問題莫過於——她究竟是怎麼來到這個地方的?

儘管彩羽還記得在失去意識之前所發生的事,卻唯獨沒有自己進入結界時的記憶。再加上,這還是個受多重屏障防護的閉鎖式結界,她更不可能在近似混沌的精神狀態下闖入——種種不合理的跡象令嚮導不禁懷疑自己的精神海馬迴是否依然完好,又或者眼前所見只不過是個逼真的幻境?

和八千代等人會合後,她們整頓好行裝便直奔深陷詛咒的見瀧原塔。艱鉅的路途讓彩羽感到心如芒刺,士兵們飽受詛咒所苦的模樣在她腦海揮之不去,深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燈花等人而起,她的內心更是煎熬不已。

一行人沿路披荊斬棘,排除萬難終於抵達見瀧原塔頂層後,首先撞見的便是雙方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激戰場面。

當時的戰局可說是混亂至極,她們在進入中央機房後便遭遇大規模的精神震波轟炸,毀滅性的精神力量就連干擾儀都無法負荷,失能的精神屏障以可怕的速度崩潰,失序的精神訊息如風暴襲捲,失控的夏娃儼然是一場空前的災難。

更別提這分明還是一起無差別攻擊,畢竟就連燈花都成了被攻擊的目標。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彩羽確實目睹了那隻渡鴉在空中狼狽逃竄的身影——而在那之後便陷入精神麻痹的她,至今也無從得知燈花是否安然無恙,究竟是生還是死。

即使深知燈花所做的事不可原諒,彩羽依然由衷希望對方能夠平安無事——至少,不能死在這種地方。若是讓那些孩子們就這麼背負著屠殺者的罪名死去,那才是最大的悲劇。身為她們的朋友,身為她們的姊姊,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也絕不允許。

瞥了一眼落在掌心的粉色花瓣,重新調整呼吸,彩羽靜下心來試著整理現今掌有的資訊。

根據調整屋及孵化者網路提供的情報,以萬年櫻與特異丘比為核心的轉能裝置是用於供應夏娃維持活動機能的主能源。換言之,只要找出轉能裝置並加以破壞,勢必就能提早結束這場無謂的戰爭。

重振旗鼓的彩羽正想起身行動,這時才驚覺原來自己身側的木椅上竟坐著一隻布偶熊。

彩羽一眼就認出那是她在進入聖所前送給羽衣的禮物——儘管布偶的做工可以說是相當粗糙,羽衣依舊將它視如珍寶,她的精神海更是充分展現了這一點。

或許是睹物思人,又或許是某種移情作用,彩羽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周圍的景緻和羽衣的精神圖景有那麼幾分相似。

對至親的思念頓時傾瀉而出,回憶協同悲愁將她淹沒。她不曾——更不會忘記當妹妹從自己手中接過布偶熊的那一刻,在她心間起舞的情緒波動該有多歡騰激揚,在她臉上綻放的笑容該有多幸福燦爛——那是年少的嚮導第一次切身體會到,原來能感受到他人情緒竟也能是件如此美好的事。

失去羽衣的悲痛撕咬著彩羽的心靈,她下意識捏緊了掛在胸前的鍊墜,被皮革包覆的指尖摩挲著色澤暗沉的寶石碎片,不由得憶起了年幼哨兵冰冷殘缺的靈魂寶石被送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天。時至今日,屬於環彩羽的魔女之夜始終未曾真正停息過,一如她對妹妹的思念。

不發一語的彩羽緩步上前,沉著臉就這麼端視著布偶熊好一陣子,內心久違地生起了憤怒與怨憎的情緒。她知道眼前的布偶熊終究只是個精緻的仿造品——唯一的真品早已隨著羽衣的離開而一同被埋入冥土之下了。無論是誰圖謀以這種拙劣的手法使她動搖,都只能說對方做出了最糟糕的選擇。

就在這時,櫻髪嚮導的身後冷不防響起了一道令她感到既熟悉又懷念的聲音。

終於見到妳了,環彩羽。

「——音夢ちゃん?」

彩羽猛地回頭,見到了聲音的主人後忍不住瞪大了雙眼。她確實對音夢的出現感到驚訝,卻又不是真的那麼意外,此時此刻的她感到更多的是困惑與不解——還有那麼些的擔憂。

「太好了,妳還記得我呢。好久不見,彩羽姊姊さん。」坐在輪椅上的音夢緩緩趨向彩羽,懷中還抱著正以鳥喙打理著羽毛的渡鴉,「羽衣一直很珍惜那隻布偶熊呢,我和燈花都很羨慕她。尤其是燈花,她在知道這是羽衣一個人獨有的禮物的時候,還自己偷偷生悶氣過呢。」

相隔多時卻不曾預期的重逢讓彩羽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百感交集地回望面掛著虛幻笑容的音夢。對方憔悴消瘦的容貌看上去是如此的羸弱不堪,伴著那身暮氣沉沉的精神力量甚至令她聯想到垂死的秋蟬。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也知道妳的憤怒與悲傷從何而來。」音夢一邊輕撫著渡鴉的頸羽,一邊以略帶憂愁卻又溫情無比的眼神凝視著彩羽,有些惆悵地說:「事到如今,再多的論辯都沒有意義了,更別說我們擁有的時間本就已經所剩不多。」

「妳的意思是⋯⋯」

話還說不到一半,彩羽便兀地打住了。她想起沙耶加曾說過音夢和燈花兩人都是藉由藥物強制覺醒的事,對方彷彿早已看破一切的淡然態度和持續衰減的精神力量,使得彩羽無法不往那處猜想。

「當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無論是夏娃、這棵萬年櫻——還是我。」

無望的話語壓得彩羽難受地倒抽一氣,失重的無力感則隨著劇增的不安將她的精神圖景壓得幾乎變形。

「妳也看見夏娃的反噬了吧?牠甚至打算連這孩子都一起吃掉呢。」

音夢垂下目光,看著正挨在胸口的渡鴉,半帶著自嘲意味地苦笑了笑。若不是她及時救援,燈花恐怕早就跟著圓環的指引和羽衣在女神的懷抱中團聚了吧。不過,這個結界同樣也撐不了多久了。

「讓阿莉娜去主導夏娃可以說是我和燈花最大的失算吧。不過這也沒辦法,我們之中與夏娃的相性最好的人就只有阿莉娜了。」音夢感慨萬千地長嘆一聲,「只能說是女神大人不待見我們呢。」

「⋯⋯不,現在停手的話還來得及。」

聽到這兒,彩羽終於不再噤聲。她整個人向前傾,伸手抓住了音夢窄小的雙肩,語帶哽咽地喊道:「音夢ちゃん,現在就立刻切斷夏娃的能源供應,讓我們一起結束這一切吧!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了!只要回到塔裡,大家一定也能找出辦法幫助妳——」

「妳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彩羽姊姊さん。」

杏髮嚮導抬起頭,凝望著那雙點亮她曾經灰暗的世界的櫻色眼瞳,無所動搖地回絕。

「如果在這時候選擇了收手,不就等同是背叛了那些相信著我們的同志嗎?那些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的哨嚮們,她們的人生早在人們搭建起塔的那一刻便被出賣了——而我們正是為她們贖回自己的希望。她們為此獻出了一切,並且為此驕傲著——這是屬於她們的榮耀之戰,是她們對命運的革命。」

因此,她和燈花必須回應這份期待,更不容許這份驕傲遭受褻瀆。

「今天就算沒有我們,往後還是會有另一個Magius的出現,無論是哪個時代都得有人敢於出面導正錯誤。」

語畢,音夢懷中的渡鴉忽然拍起了翅膀,逕自飛到了彩羽的肩上。

自知已經無法說動對方的櫻髮嚮導再度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如今的她們所處的世界早已截然不同。為什麼她總是無法守護好自己重要的人呢?她究竟是走錯了哪一步?

彩羽先是瞥了眼正蹭著自己的臉頰撒嬌的渡鴉,接著又將目光轉向了那隻仿造的布偶熊,心碎地嘆息:「音夢ちゃん和燈花ちゃん之所以會想這麼做⋯⋯是因為羽衣的關係嗎?」

「羽衣的不幸恰恰證明了這個世界需要一場完全的蛻變。」音夢沉默了半晌,沒有正面回應彩羽的問話,淡如靜水的話語卻道盡了視死如歸的意志,「無論是燈花還是我,都不曾對我們做出的選擇有過任何的後悔。即使是現在,燈花也沒有放棄,我也沒有放棄。」

「既然如此,音夢ちゃん又為什麼要帶我來到這裡呢?」彩羽咬了咬唇,語音微顫地發問,心中的悲痛表露無疑,「妳知道我不可能認同妳們這麼做的。」

「是啊⋯⋯到底是為什麼呢?」

如此自問著的杏髮嚮導悄悄擁起了布偶熊,將它放到了自己併攏的雙腿上,爾後便漾開了一抹溫和的笑靨。

「真要說的話,或許就只是我的任性吧——至少在最後,還是想要和彩羽姊姊さん見上一面,說上一些話什麼的。」

音夢眨了眨紫堇色的雙瞳,視線投向了依偎在彩羽身上的渡鴉,不禁感嘆果然無論是她還是燈花,哪怕是現在也依舊眷戀著那段只能追憶的時光。

「我想這大概也是燈花的期望,所以她才會讓這孩子留在這裡。」

嚮導的話音剛落,渡鴉便發出一聲清脆響亮的長啼。牠鼓起烏亮的雙翼,循著精神力量的引導飛向了小丘比所在的樹洞。

「這就是彩羽姊姊さん在找的轉能裝置哦。」

音夢領著彩羽來到被多重屏障籠罩的樹洞前,無所保留地向她展現了夏娃的命脈。

「要切斷夏娃的能源供應,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破壞丘比和萬年櫻之間的鏈結。」音夢頓了頓,一邊觀察著對方的反應,一邊用平緩的語調敘說道:「一旦鏈結遭到破壞,包括萬年櫻和夏娃在內,整個結界都會跟著崩潰,那些來不及得到處置的精神能量則會反過來吞噬我們——假如塔不惜犧牲見瀧原也要阻止夏娃,那麼妳只要用個侵入式精神干擾,就能為這一切劃下句點。」

令人難以下嚥的冷硬現實令彩羽啞口無言,目光在一臉淡然的音夢與坐立於樹洞內的小丘比之間游移。形同空殼的小丘比身上隱隱散發著一股與音夢相同的精神力量,嬌小的身軀任由樹根死死纏繞,被榨乾的悲嘆之種散落在牠的腳邊,乍看之下就像一顆顆剛出土的陪葬品。

「這是最後的賭注了。」

說罷,音夢便從上衣內袋裡掏出晦暗的靈魂寶石,把它靠向了動也不動的小丘比。只見一隻拇指大的死番蟲[註]由黑得發亮的寶石竄出,向著與樹根相纏的金環緩緩爬行。

「我會將自己僅剩的精神力量全數灌輸給丘比,並且透過設置在轉能裝置的後門試著破解阿莉娜與夏娃之間的精神鏈結。」

吸取了先前人魚之謠的經驗,在重構系統的時候額外留了一手果然是正確的決定。科學家又一次為她們縝密過人的思考力感到自豪。再說,考量到阿莉娜這個不確定因素,為此她還特意準備了另一個保險呢。

「雖然發生了不少預期外的狀況,但只要能奪回夏娃的掌控權,我們的計畫就能繼續執行。」音夢一邊調和著自身的精神力量,一邊心平靜氣地闡述著,「彩羽姊姊さん若想要阻止我們,只要馬上用妳腰的那把匕首擊碎我的靈魂寶石就行了,我不會因此怨恨妳,也不會抵抗的。」

當然,正因音夢有著十足把握彩羽不會這麼做,才敢如此無所掩藏,甚至帶點狂妄地坦言一切。她清楚感受到對方因自己的話語而搖擺起伏的情緒波動,更在此刻體認到了自己的狡猾。

「彩羽姊姊さん,」音夢瞟向了彩羽胸前的鍊墜,輕聲問道:「妳恨過塔嗎?」

「我當然⋯⋯沒有辦法原諒發生在羽衣身上的這一切。」

彩羽的眼中登時閃過一縷深沉的悲傷,晃動的心湧現一片帶刺的酸澀,「這些年經歷了這麼多事,我也知道無論是塔還是這整個社會,確實還存在著許多的黑暗面與矛盾。」她深吸一口氣,攥緊了鍊墜,懷揣著對妹妹的思念向音夢堅定地道:「正因如此,為了不讓同樣的悲劇重演,我們必須做出切實的改變,而我們所期望的幸福絕對不會是建立在他人的血淚之上。」

理想的正論呢——可惜這個世界的真相卻是,從來都不存在著潔白無瑕的幸福。

預期之內的回答讓音夢頗感欣慰,彩羽依然是她所熟知的那個溫柔的彩羽,同時也更堅定了赴義的決心。

「我知道音夢ちゃん和燈花ちゃん都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就算不這麼做,一定也⋯⋯」

一定也會有其他更好的辦法的——這樣空泛的漂亮話,即使是生性樂觀的彩羽,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說得出口。

「這就是現實的殘酷之處呢,女神總是如此沉默。而同樣地,隱忍的善良拯救不了任何人。」

樹梢上與盛放的櫻花一同俯瞰著兩人的渡鴉發出笑聲般的啼叫,隨即又飛回了音夢的身邊。

「要為人類開創一個真正自由、平等而和諧的新世界,我們所需要的是堅實鋒芒的善意,以及敢於履行必要之惡的勇氣。」

音夢轉頭背向了彩羽,露出一副有些莫可奈何的落寞神情。她靜視著藏身於樹洞中的小丘比,遲疑了片刻才接著開口:「最後,能再讓我問一個問題嗎?」

透支了精神力量的死番蟲冷不防從小丘比銹跡斑斑的金環跌落,月勾狀的乾癟軀殼無聲躺入了悲嘆之種鑄成的棺木裡頭。嚮導的靈魂寶石漆黑如墨,四周紛飛的櫻花好似在為她走向凋零的生命挽歌。

「彩羽姊姊さん——妳會恨這樣的我們嗎?」

「怎麼可能呢。」聽到這個根本無需猶疑的問題,淚眼婆娑的彩羽綻開了悲傷的笑容。她顫抖著聲音,真摯地輕語:「不管發生了什麼,妳們仍然是我最重要的妹妹呀。」

「是嗎⋯⋯能在最後聽到妳這麼說,我也沒有遺憾了。」

語畢,年少的嚮導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仰望著那棵承載著眾人意志與希望的擎天巨木。她不禁遙憶起在那個了無生趣的病房裡,四個人曾經共度的閃耀時光,也想起她們曾經相約要一起賞櫻的約定——結果到頭來,她們每個人都食言了呢。

「櫻花真的就和彩羽姊姊さん說的一樣,很漂亮呢。」

戰場上的一切都讓沙耶加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這場漫長的拷問打從她們進入結界便不曾休止過。無論是時間還是疼痛,身心透支的沙耶加都早已麻木,和死神擦肩而過的次數更是無心計數。

天曉得她到底打了多少穩定劑?

嚮導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台失衡的天平,不斷在波瀾萬丈的汪洋中找尋能夠安歇的支點,然而呼嘯而過的浪潮卻捲走了她對質量的感覺,雜亂無章的精神訊息不時在她與伴侶的精神圖景之間躁動,她得費上比以往多出數倍的氣力調劑。

除了大量體力的流失之外,謠化留下的後遺症不外乎是最大要因——說實話,這一連串的折騰下來她竟然還沒陷入長夜,也足以堪稱是奇蹟了。顫抖著手從上衣內袋裡摸出溫燙的靈魂寶石,沙耶加瞇起眼,端詳著手中混濁得像一團暗黑色血塊的精神中樞,思考也在不知覺間跟著栓塞。

——不過,她還能以這種狀態撐得了多久呢?

沙耶加當然不願在這種時候生起消極的念頭,不過醫學專業令她對於現狀實在很難樂觀以待。以客觀的角度來說,現在的她和杏子根本不該待在這種地方,而是應該安分地躺在靜音病房裡休養上半個月。

另一方面,醫務官卻又不禁感嘆於適應本能的不可思議——或者該說是可怕之處?因為她竟然開始覺得這些詛咒還挺溫暖,甚至對此有些上癮——就好像她還是那個深海結界的主人,連絕望都令她感到憐愛。尚未消泯的理智則不斷提醒著她,這些徵狀都是不容忽視的警訊。

意識逐漸朦朧,沙耶加隱約感覺得出駕駛座上的杏子正對自己說著話,就連奧克塔維亞都在精神圖景裡對著她的精神海尖叫,然而那些聲音早在傳入大腦之前便遭到攔截,彷彿是有什麼人對她設下了一個聽覺屏障似的。

沙耶加!

直到杏子大喊了自己的名字,沙耶加才終於回過神來,有些錯愕地抬起頭迎上那張熟悉的面容。

「怎、怎麼了?」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每當她倆踏上戰場,自家哨兵總會向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好似深怕自己下一秒就會拋下她,獨自前往她所無法企及之處那般——如此無所保留地表露出這份不安的杏子,沙耶加已經看過好多次了。該說是她倆都沒有長進呢?又或者她倆如今的處境就是如此危急?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點事情。我沒事的。」

刻意強調了最後的四個字節,臉上卻是難掩心虛的沙耶加擠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嚮導打量起遍佈在哨兵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內心更是陰鬱。儘管已經過簡單的急救處理,但以這種狀態繼續高強度作戰還是太強人所難了。

該說杏子果真不愧是長年獨身作戰的次席哨兵嗎?要是普通的哨兵根本受不了這樣的折騰。

看著那些騷動的感知訊息如成群的螻蟻爬滿杏子的全身,企圖鑽破以微薄的精神力量建構而成的屏障,沙耶加不禁如此感嘆,同時也想起了麻美和渚的傷勢,再次意識到原來死亡真的離她們好近,唯獨伴侶那股流經精神圖景,漫入她心海的情緒波動讓她還有活著的實感。

深諳自家嚮導性格的哨兵沒有加以戳破她的佯裝,只是頗有深意地回了這麼一句:「妳們嚮導就沒一天能不胡思亂想。」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哨兵有多少美夢,嚮導就有多少煩惱』嘛。」

沙耶加用明快的語調展笑道,這是她一貫的自我激勵方式。確認鏈結塗層晶片完好無損,她便將讓人見了直皺眉頭的靈魂寶石收妥,並理了理身上凌亂不堪的軍裝。潔白湛藍的軍服早已被顏料染得又黑又髒,多處衣角破損,就連最下排的鈕扣都掉了兩顆——這還真是狼狽啊。

「麻美さん的信號來了嗎?」

「不等到塔的下一步指示,麻美是不會貿然行動的。」杏子搖了搖頭,對這歹戲拖棚的鬧劇感到荒唐又可笑,「而且看這樣子,就算夏娃失控了,那幫瘋子還是沒打算放棄她們的創世大夢。」

沙耶加思索了一會兒,「我們真的不回去見瀧原塔支援嗎?」

「支援能夠成立的前提是不要成為累贅,」杏子十分乾脆地否決了這項提議,「而現在的我們就只會變成累贅而已。」

這也是為什麼麻美選擇讓她們留在車上待命——即使杏子的確和沙耶加同樣不喜歡被迫留守的感覺,依然能理解麻美的判斷是正確的,換作是她也會這麼做。剛才那場精神轟炸已經消耗她倆太多體力了,就這副狀態上場怕不是只會淪為夏娃的食糧。

而且,不只是肉體上的消磨,對不曾經歷諸如魔女之夜這等戰爭的沙耶加而言,精神上的打擊更是影響甚巨。

不久前,阿莉娜——現在或許該稱之為夏娃——在複合結界內發動了大規模的精神轟炸。精神力量的洪流以駭人的速度淹沒了整個結界,無人知曉究竟有多少士兵因此喪生,也無人能為她們的犧牲哀悼,畢竟就連倖存的人都沒有為自己的存活感到慶幸的餘裕。

吞下無數精神體後,依舊不得饜足的銀白巨獸便將目標轉往萬年櫻。牠一邊吸食著貯存於萬年櫻根部的精神能量,一邊透過蠶絲搜刮沼澤中的屍體、使魔以及悲嘆之種攝食,形同屠殺的狩獵恐怕女神見了都難以入眠。

在夏娃毫無節制地吸收了海量的精神能量之後,緊接而來的便是與之相應的猛烈反撲。

作為主導者的阿莉娜自然是首當其衝,嚴重的反噬作用讓她的神識近乎潰散,她的肉身更是早已被夏娃吞沒。急速激增的詛咒導致嚮導的精神體超載,以其精神海展開的複合結界陸續出現了結構不穩或是空間扭曲——諸如此類的不祥異狀。

換作是一般的魔女,只要等結界自行解體,再拆除它的悲嘆之種即可達成任務。然而若是讓夏娃這等規模的結界自體崩潰,頓失容器的精神能量將傾巢而出,吞噬整個見瀧原。

於是麻美一行人便接獲了來自見瀧原塔的消息,以及牽制夏娃行動的重要任務。根據雛乃的說法,現在的夏娃就像一支只會反覆執行獲取能量這項指令的函式,就算自身根本負荷不了如此龐大的精神能量,甚至因而自毀,只要牠尚未喪失活動機能,便仍舊會持續執行這項指令。

等到萬年櫻也被消耗殆盡,下一個目標肯定就是塔的儲能機了——無論如何她們都不能讓夏娃得逞。雖說杏子和沙耶加被指派負責留守車內,但她們所扮演的角色同樣是任務中不可欠缺的一環,畢竟光靠麻美跟渚兩個人是不可能牽制得了夏娃的。

一聲如哀泣般的淒厲長嚎冷不防劃破天際,哨兵與嚮導的目光同時落在了那頭銀白巨獸的身上。只見夏娃肥滿的身軀如氣球般不斷膨脹,眼看過量的詛咒就要撐破牠的軀殼,牠卻依舊沒有慢點停止行動的跡象。

「《帶來幸福的夏娃》嗎⋯⋯」回想起那首每位哨嚮都朗朗上口的童謠,此刻映照在眼中的光景不禁令沙耶加有感而發,「對比這副景象還真諷刺。」

在各個古老文明中,夏娃都被視為自人類誕生以來的第一位覺醒者。世人普遍相信她是受了孵化者蠱惑,為求奇蹟出賣了靈魂,食下禁果,為人類降下災禍的邪惡化身。不過圓環教則將夏娃尊為開闢了整個哨嚮歷史的聖者,同時也是第一位受女神接引抵達圓環的被救贖者。

而如今看來,Magius所養出的夏娃倒是真成了災禍的化身,還有什麼能比這件事實更教人諷刺的呢?

「麻美さん和渚應該不要緊吧⋯⋯」

話音剛落,不遠處便傳來震耳欲聾的槍響。

這無疑是醫務官自入塔從軍以來,聽過最多次槍聲的一天。她的實戰經驗稱不上豐富,不過在經歷這漫長到令人生厭的一天之後,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其實並不喜歡槍聲,真槍實彈的戰場和手術室比起來還是過於喧囂了。

杏子自然沒有遺漏掉沙耶加隨著槍響加快的心跳聲。

「妳沒聽見麻美還在哼她的義大利語歌嗎?而且有她在,渚更不會有事的。」麻美那傢伙雖然老愛說自己保護慾過剩,但她對渚的保護慾可從來不比任何人遜色——不如說有渚在身邊的時候,才是她的全盛期。杏子一邊警戒著車子周圍的動靜,一邊半開玩笑地說:「前線生活的確沒妳想像中的有趣吧?醫務官閣下。」

「我從來都沒有認為前線是有趣的。但不是我自誇,我在前線適應得還算不錯,就連麻美さん也誇過我呢。」沙耶加清咳了聲,有些不服輸地反問:「妳也差不多該承認這一點了吧?次席閣下。」

聽到這兒,次席哨兵盯著自家醫務官的臉,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好吧,作為士兵妳的確還算合格。」

當然,這件事打從杏子第一次和沙耶加出任務的時候就知道了。

「除了太愛逞強又愛亂來之外。」

「這句話我可要原封不動地還給妳。」

「果然笨蛋都是會物以類聚的啊。」想了想彼此如今的處境,杏子忍不住失笑道,「女神今天要是心情不好,我們說不定真的會死在這裡。」

「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望著那對始終不曾動搖的湛藍雙眸,這一刻的哨兵再一次為她的嚮導深深著迷。

「正義伙伴的浪漫還真不是每個人都受得起。」

「這不是還好我遇見了妳嘛。」

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而笑,她們都擁有即便真的到了圓環,不靠女神指引也能尋得彼此的自信。

登時,詛咒籠罩的灰暗天空忽然亮起一片幽亮的紫光。以為是麻美終於發來信號的杏子跟沙耶加同時繃緊神經,循著光芒由車窗望外一探,卻撞見了意想不到的景象。

只見一隻身型嬌小的狐蝠突破了夏娃嚴密的重重圍攻,正朝著她們筆直飛來。

[註]Pennen Nenemu:柊音夢的精神嚮導。其形象取自遺言的魔女化身,姿態為死番蟲。死番蟲是一種以菸草為食的甲蟲,其學名為「菸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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